顶着微微凉意,两位生命轨迹几乎不同的「五年级」相见欢。
王文华,五年级六班,梦想学校创办人,标准的都会文青品种,举手投足皆文章。而五年九班的慈心华德福教育实验学校教师,也是前校长郭朝清,当年从宜兰乡下来台北,又返乡「蹲点」十六年,至今不改其志。
在外界看来,两人的教育路都走得很另类。
创办于二○一○年的梦想学校,希望把世界一流的观念、做法与成功失败案例,带给企业与员工,专教「学校没教的事」。
而采访前两周,第一夫人周美青才低调参访的慈心华德福,则代表了全球最澎湃的教改运动。以艺术与说故事启发孩童的创造性,以感官实作取代静态听课,为的就是「开发人与生俱来的能力,而非消磨它,」郭朝清说时,透露出坚定的眼神。
王、郭二人现在做的,恰恰是想颠覆五年级本身的教育经验。虽然五年级是「九年国教第一代」,也是首批被鼓励「专心念书」的幸运世代。但随着年龄渐长,解严、科技这些波涛汹涌的巨变,却也让五年级处于尴尬的新旧夹层,王、郭也不例外。
这场对谈,就像中年男性的炉边谈话。
曾有人说,五年级不能回头看,因为批判自己很残酷。确实,郭朝清面临过人生徬徨,王文华也聆听过自己的电池已经不再满格的内在声音,但「宁可一思进,莫在一思停」,他们还是举起了理想的火炬。
如果说,同样是五年级的美国总统欧巴马,选择以政治来实践「无畏的希望」,则王、郭二人的改变支点就是教育。以下为对谈摘要
《天下》(以下简称「问」)两位怎么走上教育这条路?
郭朝清(以下简称「郭」)如果要用一句话,那就是「时代的召唤」。
我国中毕业,父母期待我去念师专,但我不想十五岁就被决定一辈子,所以跑到台北(工专)念书。
来台北一年多,蒋经国过世,学校又在忠孝东路,是游行经典路线,加上十八岁那年父亲过世,内外冲击都很大。我感觉到,不断有人对我叩门「郭朝清,你究竟要做什么?」
短暂待过业界与公立小学后,我到了慈心华德福,而且还是毛遂自荐。
电池不再满格
王文华(以下简称「王」)我在求学、职场前十年都是遵守规则,但之后就希望改写规则。
大学时,我是文艺青年,泡剧场。但当兵时,想法有了小改变,所以跑到史丹佛大学学商业,想了解究竟是什么力量驱动了这个世界?毕业后在华尔街待了五年,回台湾。
○四年,我离开MTV电视台,虽然当时外人看不出来,但我晓得,自己的电池再也不是满格状态了。○七年,我和趋势科技创办人张明正,投入「若水国际」,运用商业协助公益,开始希望改写规则。一○年,我创办了梦想学校。
问回顾过往,你们觉得五年级和其他世代有何不同?
郭我觉得,五年级比上一代幸运的是,我们可以好好读书。我在乡下看到的上一代,没有这么好的机会,这也是为什么我父亲期待我「好好念书」的原因。刚好又碰到台湾经济起飞,所以五年级都有点小小的成就。
但五年级不一样的是,像我在二十岁左右,正逢台湾政治巨变,加上父丧,人生历经了瓦解与重组的过程,所以内心也更确信自己究竟要什么。这段历史,更年轻的世代就很陌生了,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变革前后,无从比较。
王我认为五年级是「渐层世代」。因为他们的上一代是比较单一,而比他们更年轻的世代则是彩色。
挺过政治、科技巨变
除了政治巨变,我更想讲的是科技革命。网络在一九九○年代兴起,它彻底改变了人们接受信息、了解世界的方式,也包括要自己去找数据与解答。
所以,五年级进职场的前十年,只能自我学习。因为老一辈的无法教你,而更年轻的还没进职场就已经会使用网络。
这也是为什么,每个五年级的调适结果都不一样,有些人调适后比较接近四年级,有些人比较接近六年级,这是五年级的特质。
问很多五年级因为家庭、房贷、时间各种压力,想改变却又踌躇不前,你们会给什么建议?
郭两年前我也有「中年危机」的念头,但没困扰很久。五年级限制很多,但也是和社会链接最强的时候。如果以慈心做一个支点,我可以让台湾的教育图像更丰富。台湾,欠缺的就是可参考的不同教育典范。
我记得我二十几岁时,说过一句年少轻狂的话「我要彻底把台湾教育体系翻过来。」这句话有轻狂的成分,毕竟年轻总有梦想。只是到了中年,你会务实去想如何让梦想实现,而不是咬咬牙齿。梦想没变,但会变得务实,会考虑到怎么做才有效。
大势已定仍可逆转胜
王我在华尔街时,还是趁晚上跑去纽约大学学电影,并没有抛弃以前的梦想。所以我想激励我的五年级同侪,可以像当年那个在华尔街学演戏的年轻人。他并没有辞职去学电影,他仍然对工作兢兢业业。他并没有变成一名导演,但他很快乐。改变,不需要当烈士,这个年纪若不务实,也很不合理。(笑)
,很多人或许活不到八、九十岁,所以我更倾向用棒球的「第七局」来比喻五年级的下半辈子。
人生第七局是「大势已定,但可以翻转,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」,但你得上场,若待牛棚就什么都没了。能尝试就多尝试,之后胆子就会变大。
问也有些年轻人批评,五年级出生的时代好,但他们并没有为后面的年轻人创造更多机会?
郭很多事情、很多好的事情,确实在我们意识苏醒的年代有可能发生。但现在回过头看,发现没那么美好,当年的期待和现在的落差,多少是遗憾。
王我呼应郭老师,我们有失落感,但这是好事。环境好,顺风飞;但环境不好,舍我其谁。我这个五年级的「余毒」又出现了,哈哈哈。
一起为退休「布局」
问你们希望透过教育,让台湾发生什么改变?
郭我认为,社会应该存在一个可能,让每个人可以自我实现,而不是想尽办法赢过别人。
过去十五年,华德福的教育理念从零到现在被十来个学校所采用。未来十年、二十年,有没有可能透过我们的努力,让它成长到三位数?
我以前念书,印象很深刻的是,多元系统出问题,可以互相参照与修正;但单一系统不行,出问题就会卡在那里空转。我们若不想继续抱怨,让学校、老师、家长不再相互纠葛,就必须建立其他的教育典范。如果我们好好合作,我相信小孩会为我们带来最好的礼物。
王我说句俏皮话,我要透过教育为我的退休「布局」。因为我退休的时候,台湾的领导阶层会是现在二十岁的年轻人,所以我想为我的退休生涯培养一群最好的领导人。
我教的是「术」,是「技」,把世界一流的商业组织与能力教给他们,让他们可以运用。但这不是「道」,「道」是指未来台湾的方向。台湾未来要往哪个方向走,由他们来决定,就像小孩的未来,无法被父母完全决定。
但单靠梦想学校还不够,因为我们非常小。所以,应该集成所有五年级,特别是在政府、公益组织居领导地位的五年级,把资源都带进来,串连成「青年大联盟」,一起为我们的退休布局。